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

那晚,上門找老師


本文22/12/2015刊於《信報》C7 女播天下

在上海機場過關,邊防人員看著回鄉證,抬頭打量幾次,禮貌拋出這兩句:「真不太像,幸好還有兩年就要換證。」 到外國,情況也差不多,護照上的相片是九年前拍的,每次都摘下眼鏡,讓當地相關人員仔細確認。相中人,跟匆匆趕往機場的忙亂樣子,又或剛下機沒睡醒的比較起來,沒變化?別騙人騙自己吧。近十年,如常埋首工作,久不久對著鏡子整理一下儀容急急出門,卻沒有認真的審視自己,究竟過去三千六百多天,忙得有意思嗎?最近得知,某位前輩生病了,好友再提醒:「再不減減工作量,不去運動,身邊的長輩都一個個病了,你也不小,難道真的不怕?」
 
打從四十歲開始,沒有配合現代人提倡的慢活態度,有甚麼事想做更快去落實,不敢慢點,只怕不抓緊機會,想做的事、要見的人,下回就可能有其他狀況。趁出席研討會的空檔,去拜訪在上海的老師,一踏進他家門,他就跟太太說:「你認得她嗎?上次我們一起去青馬大橋拍照……」師母對我完全沒印象,那當然,所謂上次遊青馬,大約是十八年前的事!面前的老師一頭白髮,精神很不錯,跟當年初相識一樣,繼續在學術界發揮影響力,說幾天內就要交近一萬字的稿,剛從另一個研討會鑽回家,打算通宵作戰。
 
他的話未說完,師母就批評不停工作幹嘛!老師對著老伴,從不駁咀,咪咪笑,很尊重她。拿出手機說要把我加在他的微信特別小組,師母就衝過來幫他處理,再喃喃自語:「那個人為何加進去?你們在小組發表那麼多意見,真是……」老師的電郵、微信內容,師母完全掌握,果然夠透明,別人發來的電郵,老師未回,師母就擋著,為的,就是不想上了年紀的他太操勞。在香港嘛,該沒太多妻子敢查看另一半的電郵、訊息,掌握太多實況,下一步真有打算?
 
留在老師家裡談天幾小時,他突然問到:「有勇氣去量體重嗎?」我點點頭,他馬上在大廳找出一個磅,師母立時反應:「搞甚麼呀你,經常做一些奇怪事!」果然,重得厲害。老師溫柔提醒,要多運動運動,不能過重,又提到,有位同事四十七歲就突發心臟病走了,和他同期出道的某某學者也仙遊。有些長者,最不喜歡說這話題,他,丁點擔心都沒有。
 
「活著就要開開心心,不用多想。」年過七十的他,從來樂觀。性格決定命運,當然沒保證,但值得參考。
 
2015年,過得快樂嗎?想到一件快樂事,已夠幸福。





 
 

 
 
 

 


2015年12月29日 星期二

認識到他是福氣

本文29/12/2015刊於《信報》C7 女播天下


蘭桂坊1993年元旦人踩人事件,鄧景輝與馮兆寧當年在亞視的報道,近兩年特別選來當教材。要是下班後身邊發生突發事故,又沒有攝影師在旁,作為新人應如何掌握現場情況、何時致電回公司找支援、沒智能手機又如何盡快採訪,面對眾多傷者死者,怎保持冷靜;又,當時的衣著適合馬上做現場報道嗎?拋出大堆問題,只希望新聞系及外系的一年級學生小組討論時思考,要當電視台記者,得有心理準備,不會有幕後人員先幫忙撰稿,沒有空檔慢慢化裝、放工後甚少有私人時間的概念等等。

每個學期,選播景輝及其他行家的報道,部分學生總會疑惑,跑新聞如此辛苦,收入與付出一般不成正比,即使滿有熱誠,投身新聞界三數年已算完成了心願吧?!1996年始於亞視實習,近20年間,曾經共事的新聞人,有的轉行到大專教書、有的當上公關,留在新聞機構,不算多。剛過去的聖誕節,沒想過會在那屋苑重遇多位資深傳媒人與業內新晉。身邊的新聞系同班男同學,那年暑假和我一起走進廣播道,沒有多少人知道,我倆早在入行前,已仰慕這位新聞王子。在新聞部,外表俊朗、有內涵的大哥哥,沒有耍大牌、不會戲弄新人、在鏡頭前後都是一個專業的新聞工作者,不是甚麼明星,是事事親力親為、主動幫忙同事的踏實傳媒人。

周末,當年同班同學在WhatsApp傳來我們的三人合照,補上一句不敢想太多 ,然後,我們都幸慶找到知音,有渠道將心中放不下的情緒抒發出來。
 


 
*攝於亞視新聞部 由1996年實習記者劉鏡雄提供


各自對著智能手機,把近廿年下來對景輝的感覺一一訴說出來,那些錄音短訊,來來往往不只一小時。旁人未必明白,作為後輩,不算深交,何來傷心到如此境地?原來,和男同學一樣,我們都不曾親口告訴他,讀書時喜歡看他報新聞;到真正一起在新聞部工作,面前的景輝,不再是甚麼偶像,而是實實在在於別人困境中,願意伸出援手的好前輩不管那事已過了多少年,他主動衝過來安慰的一幕,一直在心中。

職場上,會真心關愛不同崗位同事的,也許不多,遇上了,怎會不感動?他的笑容、語調,這陣子不停在腦間泛起。早前他傳來的短訊,簡單一句說錄完港台節目馬上趕來紀錄片放映交流會,看完又看。在寶馬山上,他的示意、鼓勵,會好好藏在心間。他的面書,有好友貼上昔日的合照,相識多年的舊戰友特別剪輯的短片,還有在電台共事的年輕一輩,一字一句寄下他細心教導的難忘片段。

不再鑽牛角尖,世界很美,認識到鄧景輝,是福氣。

 

2015年12月8日 星期二

感性的潮人學者

本文8/12/2015刊於《信報》C7 女播天下

有多年教學經驗的大學學者引述學生的話:「上課沒有PowerPoint,那內容就沒有power,也沒有point!」有同事非常不認同,認為講師教授的演說能力強,自然可以令學生吸收到課程重點,班房關上燈,人人對着文字檔、相片與圖表,欠缺互動,不是好的教學法。他的觀點不無道理,只是,當沒法勸止學生上堂不用手機上網,如何令年輕人專注兩三小時?

友人笑說,現在教書,要有笑位才行。當真?認識的那位學者,沒刻意裝幽默,骨子裏的感性,某天,在校園一處,卻觸動了不少大學生、學者與傳媒人。醉心流行文化研究的他,從前做過記者、唱片騎師,在美國完成碩士、博士課程,返回母校任教,平步青雲,四十多歲已坐上管理層,該令無數中年朋友羨慕。要取悅年輕人,別惡形惡相,面前的他,親和力十足,忙着學術兼行政,也不忘花心神去主理每天服飾配搭,每天上載自拍照到Instagram,絕對有追看性。這樣的學者,從不離地,沒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,在校園有多受歡迎,不用多介紹。然而,對同輩來說,他的吸引之處,不在於打扮是否入時,已是成年人世界少有的真誠。

去年籌備拍攝以新聞教育為題材的紀錄片,其中一位受訪個案,正是他推介的一位大學生。當時他就鼓勵說:「難得花時間金錢去拍這題材,就應該安排在多些地方播放,如要我介紹,儘管說,我也認識一些院線的朋友。」一年過後,紀錄片拍得不特別精采,攝影技巧、起承轉合統統是初階水平,厚着臉問多間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的老師可有興趣在校內播放,只能形容是奇蹟,竟然無門戶之見,沒有一間請吃閉門羹。而他貴為學院領導,片未看,也願意遷就日程,來當上試映交流會主持。

為免影響同日緊接的會議,他要求提前半小時舉行試映交流會,卻遇上不懂人情世故的學界新人一口拒絕。「對不起,因為我的受訪個案、即你的學生當日要上班,如果提早開始,她趕不及來分享,很想在場人士聽聽學生的心聲,不如你到了開會時間就先走,我們找人繼續主持。」結果,試映交流會按原定時間開始,到交流時間,受訪的大學生也許也想不到,幾句話會如此觸碰到主持、即她的大學老師。「我們的新聞與傳播學院真的很好,很多人說大學是象牙塔……」一聽到象牙塔三個字,主持人就插話:「大學本應是象牙塔,假若我們也不是象牙塔,那……」站在他身旁,近距離看着兩眼通紅、語塞的潮人學者,腦間泛起很多很多畫面。


要保護大學校園不如現實社會的爭名逐利、捍衞學術自由、滿足莘莘學子的要求、又要平衡各方觀感,作為學院領導兼校友壓力之大,非行外人容易理解。在互聯網搜一搜「象牙塔」,兩岸三地多篇文章提到的,大都是談及學術界該如何走出象牙塔。不是力陳學術界要完全脫離現實,要談理想,外面的世界已沒多少空間,若學術界也不追夢,會否殘酷了點?

2015年12月1日 星期二

戀上大學教席是什麼人?

本文1/12/2015刊於《信報》C7 女播天下

亦舒筆下的作品,曾經出現過的大學教授,內內外外都很吸引,實情是,留戀安穩的教席,可以有多少魅力?20多年後,有幸鑽進大學校園,也許較易找到答案。近一個多月,走訪七八間大專院校,得到新聞與傳播相關學系的學者幫忙,願意在課堂或特別安排時間播放以新聞教育為題目的紀錄片。前陣子,安排到山上那大學辦試映交流會,其中一位盡力聯繫的全職副教授,本身是資深紀錄片製作人,總喜歡簡約黑色、深藍素色打扮,架着黑框眼鏡,帶點藝術家的味道。這位在本地紀錄片界沒人不曉的高人,從不吹捧自己當年拍了多少部經典作品;幾次對話,談到現今的學生,實話實說,沒有過分的讚賞。在言談間,大抵已感受到他走進校園,不為下半生找個穩定的崗位,而是透過身教,試着將自己追求的理念傳承給一代代的年輕人。

面對其他大學教員,以禮相待正常不過,何以特別寫下來美言什麼高人?!才不!這紀錄片大師坦率得不像出來社會打滾多年的中年男士。原本計劃周五晚上7時舉行試映交流會,他會老實提醒:「周五黃昏開始,很少學生會留在校園,有兼職、會出去玩,如能早一點,例如下午5時,剛下課的同學可能會願意留在學校,否則要學生下課後等,他們會走掉的。」說實話,要不是去年在紀錄片工作坊遇上他,他建議可以怎樣探討電視新聞運作,未必會有決心拍下去。他聽畢,帶笑回我一句:「真不好意思,令你花那麼多錢。」



對着他,頓時變成超齡學生。跑新聞跟製作紀錄片,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概念,這片談的是新聞道德,在整個製作過程中,也曾遇上心理上的衝擊,該怎處理?某刻,決定致電向他求教。在電話的另一端,這位大忙人道出了某年拍紀錄片的親身經歷,怎樣才能保護紀錄片主角,要忠於事實、又能為觀眾帶出重要訊息?他沒有說標準答案,舉個例子,讓你自己反思。掛線後,問題沒有馬上解決,然而卻豁然開朗。就像在中學時代,遇上一位願意下課後花時間和你分析問題的好老師一樣。過了不一會,才知當時他根本忙着籌辦婚禮,還願意花心神跟不相干的別校老師探討如何拍好紀錄片,培哥,真的無言感激!

同一家大學,另一位學者,打扮跟培哥形成強烈對比。對於保守、傳統一派來說,這位大學教授的打扮也許有點前衞,身上多點肥肉也穿不上他的服飾。光看他的外表,不會知道他有多感性,某天,被他深深打動……(待續)